今年家乡的冬天特别的多雨,原有几分埋怨,却也因一家人难得的团圆而不好意思郁郁寡欢。在这样的时候,搬一把躺椅到顶楼的阳台,靠着栏杆,烘着烧清茶的小炉子,脑里浮现一些没有实现希望的空想,未尝不是一件颇愉快的事。
潮汕的冬天不比江南的冬天,潮汕的雨天更不比江南的雨天。你不能坐在乌篷船里,静听打蓬的雨声,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“靠塘来,靠下去”的呼声,却也是一种梦似的诗境。
吃着茶,雨的序幕总算在阴沉的天色下拉开了。
因为是冬天,平日里肆虐的南方的雨也只得胆怯地慢慢试探。此时的雨竟与江南的雨有几分相似:不是倾盆地下,只是蛛丝似的一缕缕地洒下来。雨细得一眼望过去都看不清,天色却越发阴郁,使人十分气闷。孩童们此时还有玩下去的余兴,毕竟这毛毛细雨着实令冬日里也闷热十分的潮汕突然凉爽起来。大人们也没有闲着,街坊里到处用土话穿着“下雨了!”的讯息,架在屋外晒干的衣服也在消息的得知之后被陆续收入屋内。而这一举动是名副其实的”陆续“,从街道的一头到另一头,无论晒衣架的长短大小,此时也如多米诺骨牌般齐刷刷地被收入屋内,伴以叮当的金属碰撞声以及雨水的湿气。遥想自己当时的感受,大抵是“不亦快哉”吧。
“江南情调”止于一声惊雷,冬天的惊雷——这是休眠的江南不曾有过的。这样出乎意料的轰雷是易碎的江南所承受不住的——试想收到雷声惊吓的船夫和剧烈晃动的乌篷船,那时人们估计已无赏雨的情趣了,毕竟旅途遇雨,很感困难,正在叫苦连天也未可知。而这雷声却被潮汕的山峦很好的混响起来,不至于突兀,到好像动人心魄的第九交响曲开篇。随后是荡气回肠的连续段落:雨落在池塘里,激起好看的涟漪;落在铁皮屋顶上,叮咚声合为哗啦一片;落在青石屋顶上,瀑布般地注向青石的古道。漫天的雨被呼啸的北风塑形,在飞速流动的浮云作为背景下铿锵地砸向地面,荡起一片水汽。孩童们慌乱地奔回自己的家。街上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。然而他们的表情也是愉悦的,奔跑时也不忘嘻笑,任凭雨水洗刷自己的脸膛儿。商贩们也赶忙收拾自己的商品,乘着自己的交通工具回家。一时间,呼喊声,引擎声,车铃声,全都加入了这大合奏当中。
冬天的雨终究是短命的雨,喜欢在高光时刻戛然而止。然而高处的屋檐仍在向下滴水,在低处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旧式时钟的滴答声。雾气渐散,不知疲惫的孩童们又跑了出来,欢笑声取代雨滴声再次充盈街道。
放晴了,躺椅上空想着的我却已入梦。
原作于19年初,片段收入进《中文自修》19年11月刊